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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土文学] 古镇上的一对人(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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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 小时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重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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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芬十五岁那年,一个人闯进她的心。坊溪镇在长江边上,吃水要到江边去挑。靠江的河街岸有98级梯坎,绕过河坝洗衣的人群,要走过一大片卵石滩,挑担洁净的水很艰辛。挑水这种苦活每家都是男人们干的,如果碰上那家是女人挑水,多半是那家男人有病,或家中弟弟小由姐姐担当的。世芬的家在大新街后,比河街远,挑水更难。大新街靠山边有口井,一部分人家舍近求远到江边挑水,忌讳井边那座山。世芬13岁,家里挑水的担子自然落到她肩上。世芬家在坊溪镇上。住家的夏家院子背抵大新街,那个院子的人都说在大新街,其实满街找不到这个院子,他们回避背街这个字眼。从世芬家的窗户一眼望到街后一片葱绿的田野,眼光抬高一点大官山闯进来。大官山是“坟山”,井在山脚下,无奈这口井水清澈甘甜,人们挑水对坟山习以为常。大官山与另一座山相连凹进一个湾,湾里卧着三块田,这个湾叫巴窝湾,意思就是湾里的窝。那口井就在窝里最里的那块田边。世芬挑水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往山上看,总低着头走路。世芬家窗户一眼望到的那口井,要绕一大圈才走到。从夏家院门出来下几步梯坎,横着走一段路穿过一片田,再踏上一条青石铺成的古道。这条古道过去通往省城。小时候听说省城很大,世芬老想去,撒娇缠着她爸想去,这个娇无论在爸的怀里怎么撒,最终还是没得到应承。走一段古道,分道走完大官山脚下一条长长的泥土路,几乎走了一段闭环路,这才到井边。别看这条弯弯曲曲的路上,成天挑水的人络绎不绝,晴天一个来回不算在井边排队,二十分钟回不来。那时挑水难,每家洗衣服用背篼背着或盆端着,到溪边或江边去。挑水冬天还好,天冷路干道好走,夏天热,选在早晚时间,如遇雨天遭罪了。那真是:头顶雨,脚下溜,一担压肩直叫吼;溜路怕扭腰,浪水帮倒忙。别看挑水是苦差活,乐意挑的大有人在。这条路上挑水的人大多是青年男女,久而久之,擦出爱情火花的故事,时有传闻。现在坊溪镇上,很多嘴不关风,七八十岁的老人总忘不掉当年挑水那段激情的岁月,似乎在这条路上曾抱回过“刘三姐”这样的大美人似的,现在跟年轻人讲起来还滔滔不绝。世芬在挑水路上常碰上她的同学。这些老与她作对捣蛋的男同学,与在学校时大不一样,像变了一个人,腼腆的让路,让她感到既滑稽又可笑。坊溪镇古时以江运为主业,河街很热闹,戏台、餐馆、酒馆、旅店、布店,都集中在这条街上。自从解放后通火车,在山前通往火车站的方向新修一条街,叫大新街,这些店馆陆续搬来渐渐热闹,河街逐渐衰落冷寂。街道的冷热变化,倒使世芬家原来所处的街尾冷巷变得热络起来。在大新街与丁字巷连接的岔口,有一道口,走过长长的巷道,看见左边住有七八户人家的一个院,世芬家就在院里。这院以前是一个姓夏地主的,经营烤酒作坊,所以叫夏家院子。世芬家住夏家院子大门对着最里间的那三间房。说是三间房,其实只有两间,厨房那间是在厢房外面骑着阴沟自己搭建的。世芬家就三口人,她住一间,爸妈住一间。房屋倒不错砖墙瓦顶,就是吃水难,对于世芬来说更难,若到江边挑水,路远。从河边一坡爬上来,要喘好一阵气,再起身穿过河街,在丁字巷道爬坎下梯后,拐进那条长巷道才到家。到江边挑水累是一回事,洪水时水浊也是问题,挑回来的水要用白矾划两圈沉清才用,不过那时的人们不知道白矾对身体有害。到井里挑水,她怕那座山。那个年代的小青年中流传着“鬼”一说,世芬怕大官山上的坟包里跑出鬼来,就到江边挑过一段时间的水。她挑水走在大街上,老有人来捣蛋,好几次桶里的水浪出来把她的裤脚湿透。世芬恨死这些捣蛋鬼,没办法,只好到井里挑水去了。世芬姓夏,叫夏世芬,是独生女,遗传妈的基因,母女在坊溪镇上是有名的“美人儿”。她妈叫杨白莉,在镇上的饮食店工作,长得又白又美,镇上有不少男人窥视。窥视的人中要数蒋家父子最特别,父子喜欢世芬母女俩。儿子叫蒋立川,在学校比夏世芬高三年级,家在坊溪镇河边的河街住,与世芬家隔得远。蒋立川本人模样还看得过去,一个镇上的人大都认识。蒋立川的父亲蒋冠席,是县农资部主任,在镇上算大官了。蒋冠席每周星期天从县城回家一次,路过杨白莉的饮食店都要跨进店探头一番,店里的员工露出媚笑巴结,只有杨白莉坐在柜台里埋头算自己的帐,并不买账。儿子蒋立川遗传老子基因,本来从河街上学直接从丁字街就过去了,他要绕一圈经过夏家院子,往院门里探头的样子跟他老爸几乎一模一样。最为奇怪的是蒋立川挑水要绕一大圈到巴窝湾水井来,知道的人露出诡秘的笑。世芬爸叫夏生番,在长江上跑拖轮,难见回家,只有拖轮检修,或每月发工资后才回家。世芬妈太漂亮,婚姻的故事在镇上被人津津乐道。当初,与坊溪镇隔得老远的三川小场上有点田土的夏世芬外公,看上了在众多提亲中的一个跑木船的青年。外公认为跑船的在外见过世面,看人还老实,一打听,这个青年解放前读过两年私小,解放后,因有点文化被派去学开铁轮船。那时,人们都没见过铁船,认为不得了是人才,就把自己心爱的女儿嫁到坊溪镇上来了。这是世芬小时候听外公讲的。世芬每逢寒暑假到外公那里去,那时被评为地主成分的外公老了,每每被一群民兵押着强行劳动之后一身疲惫,只在堆满皱纹的眼角露出坚定的神色,才可看出年轻时的睿智和在家庭里的霸道神气。世芬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很自豪。闯进世芬心的人,是在挑水路上熟识的。最早,世芬家是她妈杨白莉挑水。她爸夏生番偶尔回家时挑几次。世芬是独苗,自然逃不了挑水责任。世芬那时人小,刚挑水时吃力,一次能挑半桶水,肩扭着,背扛着,模样像苏秦背剑,惹得路人稽笑。世芬不知道,她长得像她妈,甚至说比她妈皮肤更白皙,脸蛋更漂亮。这笑里既藏有对她的关爱,也有嫉妒。遇下雨路滑,总有好心人帮她。蒋立川也曾帮助过世芬,是有意套近乎。那时,挑水路上数她人小,她人乖嘴甜,大哥哥大姐姐们都愿帮她。蒋立川家住河街,世芬不认识。到十五岁时,世芬长成她妈一般高了,胸脯挺了,脸蛋红了,不知不觉间在每天挑水的路上有一人吸引她的目光。大凡爱上另一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几人说得清。世芬就是这样。这人什么时候跳进心里来的,世芬忽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常想,最后还是摇摇头,搞不清,但这人分明在心里已经甩不掉了,常常搅得她心神不宁,总想见到他。闯进世芬心的这个人,叫陈凯。细说起来,世芬和陈凯读小学在一个学校,他高一级。在世芬记忆里,他在班上是红小兵排长,学习成绩在他上年级里是拔尖的,毛笔字写得相当好。不然,每天上午的课间操,学校会安排他站在台上领操。还有,学校每年组织的文艺演出有他活跃的身影。那年,他们班演的京剧《智取威虎山》第二场深山问苦,他演主角杨子荣。世芬趴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看,回家照他台上的招式和唱腔比划,说,他演得真好。一年后,世芬读初中,又和他一个学校。陈凯是先一年读的初中,世芬感觉等待的这一年时间走得真慢。那时,见不着人心里老挂念他,世芬并不知道已经喜欢上他了。那年9月,世芬跨进初中,高兴劲很快消失。虽说与陈凯一个学校但不是一个年级,很难得见上一面,就是在偌大的操场上见到,都是离得远远的,那真是一瞥如金。在期盼难熬的日子里,机会很快来了。在学校组织的国庆节文艺演出中,世芬他们新进的这个年级只有2人选进校宣队,世芬有幸被选上,令她高兴得蹦了起来,让班里的其他女同学很是嫉妒。世芬高兴的原因,是陈凯在校宣队里,以后可以天天见到他了。世芬甚至一想到和他面对面站在一起,他的呼吸声都能感受到,心不仅咚咚地跳。都说姑娘一张漂亮的脸蛋是炫耀的资本,总会让人感受到无尚的荣光,说来很多人不信,但也会无端生出许多烦恼来。这一点世芬深有体会。世芬还在读小学五年级时,经常遭受恶作剧,作业本被人偷偷乱涂乱画,看着生气;书包里白生生有一条虫,吓得她惊叫;进教室冷不防从门上掉下扫把垃圾,撒一头灰,有几次她气得哭。还好,世芬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同学帮她,少不少惊扰,这个同学叫陈兴梅,读初中时在教室里坐她前一桌。陈兴梅成绩不好,老回头抄她作业,有时直接把作业本拿去抄。世芬开始烦。有一天上午,世芬和陈兴梅在学校球场上做完课间操往教室走,远远看见陈凯背对着和一个男生在一起说话,她看陈凯的眼光大胆,直勾勾的。陈兴梅诧异,顺着眼光看去,突然从世芬身边跑去,拉着陈凯身旁的另一个男生又说又笑。世芬一惊,回到教室问:刚才拉着的那个男生是谁呀?陈兴梅一愣,说,是我二哥。世芬眼珠一转,诡秘地问,和你二哥站在一起的那个同学是谁呀?陈兴梅说,他是我二哥最好的同学,叫陈凯。世芬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知道他的名字。陈凯这个名字从此植入世芬心中,听起来有一种挺拔的感觉,特别亲切。以后,世芬对陈兴梅的态度变了,不烦了,主动把作业本递给陈兴梅抄。这人怎么了,陈兴梅反而吃惊,一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神态望着世芬。再以后,世芬一点一点地从陈兴梅口中知道陈凯的情况。这样一来,让陈兴梅产生错觉,以为世芬喜欢上她二哥哩,暗自高兴。这可是上辈烧的高香!陈凯的家在河街的背街上,离世芬家还有好长一段路。世芬一进校宣队排练的第一个舞是“忠字”舞,跟陈凯在一起排练,这让她悄悄地兴奋了好长时间。一群男女学生在一起排练节目都会去争抢主角的。正排练的这个节目舞台上需要一个男演员一直举着伟人像,这个角色是节目的灵魂,却没男生去争。跳这个角色的演员脸始终被像框遮蔽,靠身子扭动和随队形变换的脚步移动来表演。这个角色表演难度相当高,一般人胜任不了,用专业话说,就是把脸上的表情放在身上来表演。谁都怕演这个角色,编舞老师安排陈凯演这个角色。世芬认为只有他才能胜任。本来排练节目时男女生是分开练的,只有合的时候才在一起。陈凯担任独特角色后,既要与男生一起练队形变换的共同步伐,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在一边练自己独特的舞步和手及手臂上的动作。这样世芬就有单独与陈凯的机会。一次,世芬在练习舞蹈动作时,感到别扭,编舞老师教两遍后自忙自的了。世芬额上沁满汗珠,心情郁闷。站在一边的陈凯看了好一阵,走过来给她讲动作要领,说,手、脚、腰和眼四部位要随音乐节点同时运到一个点上,同时到位。陈凯讲解示范时,世芬两眼放光,像一个小学生歪着头静静地听。陈凯点拨,世芬悟到了,再舞蹈起来显得轻松。世芬忽闪着大眼,用感激的眼光望向陈凯,而他一脸平静地在一边练自己的动作,全没注意小妹妹有意看他。这样两人就开始有意无意地交流起来。校宣队排练节目的时间一般是下午放学后,也有吃过晚饭再到学校排练的。如果是晚上排练,八点钟以后天黑尽,一个女孩子走在寂静的街上让人害怕,她和陈凯回家是同一方向,想让陈凯送,不好开口。陈凯送她回家,求之不得。从学校出来,天空被夜色包裹黑黝黝的,街上对过人的脸色已看不清了。世芬低着头走路,心里像揣着一只小兔,咚咚跳。他俩不说话,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在大新街上。那时学校的男女界限分得清,虽盼着跟他一起回家,心里老担心被熟人撞见,不时左右张望。大新街300多米长,两边的门铺早已关门,街上冷清。世芬有意拖步慢走,让路永远走不完,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世芬这样期盼。急人的是步子走再慢,路程总在减少,走完大新街,拐进长长的巷道。天上星斗诡异地眨眼,微弱的光嫉妒地撒披在这对年轻人的身上。他们两人并肩走的中间总是保持一拳的间隔,这是青春悸动和道德约束的表现。世芬沉浸在自己的意境里,不觉到家了,转过身来,嘴角微微上翘,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看着陈凯,感谢的话没说出来。陈凯露出微笑,侧身走了。世芬望着陈凯消失的背影,想他一个人在窄窄的小道上穿行的模样,心里荡漾起涟漪,手摸着发烫的脸自问,这是干嘛!自个笑了,懒懒地抬脚跨进家门。少女心秋天云,不可捉摸。其实,世芬心简单,尊崇心随,喜欢谁矢志不渝。每想到那天黑夜里和陈凯分别的这一时刻,世芬心里觉得温馨,甜蜜,脸上不觉发烧泛起红晕。也不记得这样的脸红有多少次了,她喜欢这样的意境,感觉特幸福。一年后,陈凯初中毕业到县城读高中,老见不到他,世芬常做梦。多年后,陈凯下乡调进工厂,脸上洋溢着喜气,她却垂头丧气,在街上碰到抬不起头来。他朝她走来,大胆地拉着她的手,她一脸绯红红到耳根。他低下头亲她。这是大街上,一跺脚,脸上很不高兴,心里像灌蜜。在被里猛一蹬脚,醒了,回想梦里,她在被窝里笑得咯咯的,眼泪出来了。世芬想,以后也到县城读高中去。小学和初中虽不是一个学校,但在一个镇上,分开后容易见。高中不同了,高中学校在县城,见一面很难。等到世芬初中毕业时傻眼了,坊溪镇中学校自办高中班,世芬去不了县城读书,难见陈凯,难过好长一段时间。有一星期天,那天世芬有事一大早去挑水。清晨的巴窝湾,沟里飘浮着薄雾,一层层缠绕在山际慢慢变换,像幅画,像仙境,呈现梦幻般美丽的景色。世芬挑着桶一路欣赏,陶醉在梦景里。古道上,挑着菜进镇的农民头上冒着热汗,在她的身旁匆匆而过。走在大官山脚下,斜瞅着山上被雾罩着朦胧的坟包,世芬突然心生害怕,后悔不该这么早来。大官山上坟很多,像癞蛤蟆背上的包,密密麻麻的刺眼。脚边的草丛里簌簌作响,世芬疑是鬼来了,吓得心咚咚跳,腿脚软了,闭眼脑里一阵昏眩。这里是坊溪镇流传鬼故事最多的地方,世芬从小听过不少鬼故事,很吓人的。过一阵,没动静了,睁眼看,原来草丛里一只手掌大的癞蛤蟆扭着身慢悠地爬向山去。虚惊一场,世芬背心早已汗淋淋的了。在进退不得的犹豫间,转过山脊忽见井边站着一人,躬身打水,世芬紧跑几步上去,惊呆了!这人就是她想见又好久不见的陈凯,世芬一阵惊喜。原来,陈凯在县城读高中,每周六晚上乘火车回坊溪镇,星期天下午乘火车返校,回家后都是早上出来挑水,怪不得从没见过。世芬傻呼呼地看着陈凯,连往井里打水都忘了,嘴上却说,刚才见了癞蛤蟆,怪吓人的。陈凯见是世芬,逗说,多吓几次就没事了。用手指水桶,意思是快往井里打水。看你说的,世芬把头歪向一边,眼睫毛一眨,瞪他一眼,露出娇态。一清早碰上这小女孩傻站着,没办法,陈凯弯腰帮她打好水,两人一前一后挑水回家。以后,每周星期天一大早,世芬都去挑水,几乎都能见到陈凯。以后出来不管多早,哪怕天才蒙蒙亮,世芬不再怕坟山的鬼和癞蛤蟆了,特别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感觉特别快乐。快乐的巴窝湾。清晨的巴窝湾,挑水的人总是很少,世芬一路上慢慢地走,眼睛瞻前顾后,看见她的人以为是姑娘家清早出来害怕。她在寻觅心上人。如果挑水回来,还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世芬就在院外的梯坎下路口放下水桶,假装歇气。陈凯挑水必经这里。直等到背心被风吹凉,才没劲的站起身挑水回家。不过,这样的时候毕竟很少,世芬在路上大多时间能见到陈凯。有时与陈凯在路上对撞,只要看他一眼,那一天世芬的心情就舒畅。要是出门下梯坎碰上,就像中大彩,跟陈凯一同来回,嘴上一直跟他叽喳喳说过不停。陈凯总让她挑水走在前面,世芬感觉一双眼睛在背后一直看着她,感觉肩上的扁担像放的一根棍,扭着腰,小跑步,轻松得像一只燕子飞舞。挑水回来在梯坎下的路口,她放下水桶用手帕擦汗,回头朝陈凯笑,看着陈凯远去的身影,直到拐弯不见了,还痴痴地望着。此刻,这是世芬最幸福的时刻!像是约定,星期天世芬总是一早去挑水。杨白莉感到奇怪,女儿单单星期天早上挑水?这么早出去,当妈的担心,问。世芬小时候什么话都跟妈讲,人大了有话藏在心里,当妈的自然关心。世芬什么也不说,嘿嘿一笑。杨白莉观察一段时间,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就随女儿去了。陈凯高中毕业下乡去了,星期天的清晨再也见不到他了,世芬一个人常常站在井边发呆。世芬不知道陈凯是否喜欢她。其实,陈凯喜欢世芬,他哪能不懂姑娘的心呢!陈凯家穷,跟世芬家比有天壤之别。世芬是独生女,她爸夏生平跑船一个月的工资外加出勤补贴有五十元,杨白莉每月三十元,加起来的家庭收入在坊溪镇算上等人家。社会上各行各业的人分三六九等。陈凯的父母在镇上的群运队工作,搬运物资是下力棒,父母每月拼死拼活大致能挣六十元左右,还不完全保障。在坊溪镇有一家集体所有制的搬运队,虽说与群运队同是下力单位,但要高人一等,比群运队好得不止一点两点。搬运队基本垄断了506六厂的原料和产品运输,加上火车站货品运输装卸,业务基本饱和。群运队不同,镇上的搬运业务要靠自己找,挣钱的、不累的业务早被搬运队抢走了,剩下的骨头肉渣,不是爬坡的,就是挣钱少的。有人说,计划经济是城镇全民吃“大锅饭”的时代,这话不完全对。坊溪镇的群运队就不是,在那个年代实行自负盈亏、自收自支的群众集体,自己找钱发工资,还要上交管理费和税,这样的单位能好吗。陈凯家的困难说着都头疼。小孩四个,陈凯老大;父母一月的收入除去买定量供应的粮米和每人一斤的肉外,再给外婆寄5元钱,就所剩无几,几乎每月半个月的菜都是吃自家做的腌咸菜。每学期的学费还得陈凯去挑河沙、挑煤炭挣来。在挑水的路上总有一双大眼盯着他,陈凯发现夏世芬喜欢他,慢慢地也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姑娘,只是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哪敢有非分之心去谈情说爱呢。陈凯把自己的喜欢深埋心底。陈凯知道,要寻找幸福只能等到改变命运的那一天。老天爷对每个人的命运安排并不是公平的,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到来。一年后,世芬高中毕业下乡。生产队里的人一看来一个弱小漂亮的姑娘,都咋舌摇头。队长安排一个妇女先照顾生活,谁知挑水做饭她做得像模像样,让人惊讶。世芬住在生产队保管室旁的一间草屋里,这个生产队的地坪像一面鼓隆起在一片高坎上,闲暇时往下看,弯曲的乌佑河缠绕着起伏的山峦,像一大盆景,令人赏心悦目。每天清晨,世芬站在屋檐下,看清清的乌佑河面上波光莹莹,像无数双眼睛深情地闪烁着彩光。这幅景却令世芬一个人发呆,身上总觉得差一点东西。每当这个时候,世芬更想念陈凯,怀念挑水路上的相遇的那些日子。世芬几次想下坡去找陈凯,少女的矜持终使她没迈步。一有空,世芬就坐在门前,让对面吹过来一阵阵的热风撞在发烫的脸上,闭眼遐想,要是哪天陈凯来看她,用什么招待他呢?世芬一个人这样想过好多次,老这样想。想过之后,累了回头望,屋里除了有几颗米和水缸里的水外,完全一无所有。她皱紧眉,难为情。在农村艰苦环境里,世芬要不靠在门边遥望坡下,遐想着,在祈盼中度过难熬岁月,却不敢奢望回城。世芬想着下乡时镇政府敲锣打鼓送我们一批知青到农村来容易,要回城不知该有多难。世芬明白,事情往往是这样,来回往复的过程去时容易返时难。世芬搞不明白,在这么多喜欢她的人中,自己却喜欢陈凯。那时候,世芬与陈凯是在心与心平等碰撞的年代中相识的,没有夹杂半点权力私念之外的东西,都不知道这个时代正逐步远去,一个陌生的时代正在走来,将影响他们的人生。喜欢陈凯,世芬不敢给妈妈讲,更怕公开。这天,世芬刚从生产队回家还没喘气,陈兴梅跑来悄悄告诉她,陈凯这次招工黄了。弄得世芬一头雾水。陈兴梅没被推荐读上高中,就到河边挑河沙挣钱。原来陈凯这次招工的情况是这样的。333国防厂招工,陈凯所在公社分到一个名额。这种机会对于农村人来说,是鲤鱼跳龙门。公社书记想把自家的侄儿推荐去,革委会主任也想把自己的女儿推上,这种关头,公社的两个一二把手表现出超乎想象的热情来争。书记和主任身后寄托着两家人的希望,甚至两家人的代表蹲在公社几十米长街上的某一角落等候佳音。在公社头头们的会上,其他领导不愿开口得罪人,就在会场上抽烟,或是一趟趟往厕所跑;站在厕所外闻臭气,比在会场上受煎熬强。书记和主任互不相让,这事定不下来,开两天会总不能形成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 “老模范”——老周,跑了无数次厕所烦了,站在会议室的长条凳前掖着裤带,说,我看跳粪池救人的那个知青不错。老周放这一炮,妙在并没有说要推荐谁,看似无意,听者有心,跟着在会场上东一句西一句议论。书记和主任听着大家议论,脸始终绷着。跳粪池救人的故事是这样的。这年麦收季节,陈凯生产队的保管室正忙抢收麦子,大坝子旁堆积的麦壳早把粪池覆盖,队里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不慎掉进去了,麦壳复盖不见人。听人呼叫,陈凯从坡下跑来跳进粪池,把小孩救起,吃了几口大粪,被人捞起时人事不省,还住几天公社卫生院。这样陈凯成了公社的英模。最终这个招工名额,还是被公社书记的侄儿顶上了。招工失落,陈凯更不愿见世芬了,每次从队里回来都是傍晚进屋,第二天一早离家。往往是这样,越怕见的人,心里越有她。陈凯就是这样。正在这个时候,世芬的机会却来了。世芬在农村呆一年,回城的问题就搅得夏生番和杨白莉睡卧不安,有点急了。可光急没用,没关系哪有调回机会。不料,这时有人上门递路,对杨白莉说,可以想法把她女儿调回来,而且是调到333国防厂当工人。递话人是方溪镇有名的快嘴婆,点到为止不往下说。这是天上掉馅饼,杨白莉高兴得差点晕过去。杨白莉催促。隔了好一阵,快嘴婆才说,条件是要你女儿嫁过去。杨白莉一脸惶然,拿不出主意。这是怎么回事,再说了,她不想把女儿推进坑里。夏世芬的漂亮,坊溪镇几条街的人都知道。有人早盯上了,蒋立川就是一个,苦于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就找人提亲。凭父亲蒋冠席的关系,蒋立川初中毕业下乡后在两年前从农村调进333国防厂,现在是车间团支部书记。下乡知青想招回来的,第一想进的就是这个单位,333国防厂当时是企业中最好的单位,企业大,工资高,名声响。333厂这次招人10个指标,想来有多翘,蒋冠席费不少力拿到一个指标,这样的机会,平时跟他嘻嘻哈哈的亲戚铁朋,主动跟他攀亲家的人一个没想到,父子俩此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夏世芬。权力本是公共的社会资源,人一旦掌有只要有丁点可能,首先想尽办法是为自己谋福。知道招工的事后,杨白莉满脸愁容,急着给夏生番发电报:家有大事,速回。夏生番年轻的时候,家里逼着去很远的三川场相亲,他不愿意又拗不过去,心里想在对方家里糊弄一阵让人看不上了事。他甚至在心里高兴了一阵,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实在高。谁知去了一见姑娘改主意了,姑娘很漂亮,他动心了,尽心地表现自己,让姑娘家把他看上了。这个姑娘就是杨白莉。结婚后两口子关系并不好,就是两口子干那事杨白莉头都是扭着的,自从有了世芬关系才好起来,而且后来越来越好。夏生番接到电报,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这是二十年来头一回,不敢怠慢半夜里急急赶回家,两口子关在屋里嘀咕到天亮。第二天一早,夏生番觉没睡,火急火燎地把女儿从生产队接回来。世芬纳闷:爸第一次到生产队来看她,凳子没坐,也不在队里转转,拉着就走。爸一脸严肃什么话不说,叫回去什么事?世芬在回家的路上胡乱猜测,心里忐忑不安。回到家,夏生番和杨白莉两口子庄重地告诉女儿招工这件事,同时,轻言细语把别人的条件说了,满以为女儿听了想一阵会同意的。对方的家庭和本人条件都不错,殊不知世芬的第一反应:不从。两口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分别给女儿做工作。他们并不知女儿早已喜欢上了人,此时说的话女儿根本听不进。女人一旦把心交给了谁,信念是很坚定的,就是九条牛都拉不回。世芬的信念,将来进再坏的单位,或者就是在农村,也要跟自己喜欢的陈凯在一起。世芬靠在床上一言不发,一天没有进食,两口子在家里像无头苍蝇——急得团团转。做了一天工作,没有丝毫效果,看着女儿誓死不从的倔劲,没辙。又怕女儿想不通出事,只能能班守着慢慢地做工作,实在不行,也不敢强迫,毕竟只有一个女儿。杨白莉陪着女儿,饭菜热了冷,冷了热。又过一天,世芬依然不进食。该死的陈兴梅也不到家来玩,好方便给陈凯递信,他还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难。这时,杨白莉突然明白:女儿一定是有心上人了。杨白莉是过来人,姑娘有心上有人,会誓死不从的。她当年也曾这样要死要活过,就是心上有一个人。杨白莉想起两年前女儿每个星期天早上要出去挑水,现在想来这就是征兆,一定是出去见什么人了。当时觉得女儿还小,没有往那方面想,如今已无奈何。到第三天,世芬突然靠坐在床上哇地一声放声哭了,杨白莉吓了一跳进屋来,娘俩抱着哭在一起。杨白莉说,小芬啊,当初母亲出嫁时,接人的花轿都来了,临出门上轿哭着一百个不愿意,外婆心软陪着一块哭。杨白莉有句私话始终藏在心里,她在轿里哭得死去活来,偷偷撩开轿帘透过泪眼向外张望,终究没见她喜欢的人来。接人的在外光急不敢催。外公进屋来大吼一声:丫头你不懂事,自古说:女人嫁给你喜欢的人一辈子命苦,嫁给喜欢你的人一辈子幸福。外公这句话现在想来,说得对。小芬你想啊,当初妈嫁给你爸,我不也是不认识,你外公看好的人,一句话逼着妈嫁来了,你爸不也是挺好的吗。夏生平站在一旁,眼眶噙着泪,说,小芬啊,不是当老的心狠,我们不逼你,你自己想好今后的路。世芬边哭边说,妈,爸,我想通了,听了你们老的话。说完,倒头哭得更厉害了。第四天上,世芬眼还红着,跟着爸妈到河东街的蒋立川家吃饭。在桌上世芬觉着蒋立川这张脸熟,但始终想不起来。多少年后,世芬都不敢想当时饭桌上的场景,只觉得人如商品,摆在桌面上交换,这一幕终不堪回首。当晚八点多钟,夏生番和杨白莉回到家,把世芬留在蒋立川家了,女儿后面的故事夫妻俩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夏生番平生第一次喝醉,进门左脚打右脚,杨白莉搀扶着走进屋,打来热水给老伴洗脸洗脚,扶上床睡下。杨白莉从来见到的是老伴为这个家辛勤地忙进忙出,也不知道今天是喝得高兴,还是喝了苦酒,老伴躺下后反常,不打呼噜,没咕噜一句话。杨白莉呆坐床边,眼泪一个劲流。她不敢想,女儿是他们送去的,这一生会不会幸福?她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在饭桌上,蒋冠席脸上堆满笑,眼不住地瞟她,说话的语气,仿佛天下事都在自己的掌控中一样透出豪气,说,哪个公社和大队干部不求我开农资指标呢,比如说,紧俏的化肥等,眼皮一直在跳,总预感不好。夏生平望见现在的蒋冠席感到陌生,没有了当年的一丝痕迹。他不住地摇头感叹,这个人已经不是当年他们曾经在河边船上搬运过货物的那个蒋冠席了。他不明白权利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夏生番和杨白莉不知道被什么药迷住了,居然同意女儿留在那儿。此刻,让杨白莉最担心的是,如果蒋冠席不兑现承诺——招工,怎么面对自己的女儿,不就办了一件荒唐事吗?因为,杨白莉知道从农村招一个人进厂,要过多少道关卡,并不是说一句话那么容易的。杨白莉一张漂亮的脸扭曲着,看着沉沉睡着的老伴,把不准女儿今后的命运是什么,不停地叹气,任由眼泪流过脸颊掉在地上,哒哒响……很多年后,在巴窝湾挑过水的人,都不愿意谈及世芬的往事,只是摇头叹息。2023.03.17
来源:油溪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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