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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乡镇] 白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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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9
发表于 2025-11-10 14:3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中国重庆
(一)
白沙是我们四线小山城里几个厂区交界的一片区域。闽江的一条支流从小城中部穿过,与河流平行奔跑的旧鹰厦线,是这个工业城市的大动脉。铁路线和北边的化工厂、化机厂、水厂之间围出了一片空地,因为附近有个白沙村,所以人们都称这里为白沙。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这里建了一个国营百货商店,服务于周边的厂区。同时建起了百货商店的家属区,是妈妈从记事起一直住到十八岁下乡插队的家。

【住】

穿过铁道的道口向北走大约五百米,再右拐约二百米,就到了家属区的门口。房子有两栋,隔着六七米宽的室外通道,北楼是公共厨房,每家分到一间,南楼是单层坡顶的内走廊式宿舍,自来水龙头在通道的西头,公共厕所在通道的东头。当时公家建的职工宿舍都是这样功能分开、经济集约的类型。宿舍的朝向与铁道平行,偏向西北,因此妈妈回忆起童年,场景里总是带着傍晚的阳光。

南楼是中间走廊式,前排有12间宿舍,户门直接对外,隔着室外通道对着北边的各家厨房。前排中部有个门厅,后排的13间房要从门厅进入走廊才能到达,门厅是住户们组织集体听广播开大会的地方。前排是套间,分给有孩子的家庭,后排是单间,一般住着单身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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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年代白沙附近,翻拍于档案馆陈列)

妈妈家在前排最东头的那间,因为家里人多,单位又拨了正对的后排一间房。进门是个五六平方的小屋,放着小饭桌和菜橱,还有一张单人床,大舅和二舅挤着睡。小屋内侧是个十平左右的大屋,放一张双人床,妈妈和她的奶奶(老嫲)一起睡。老嫲有一个放衣服的木箱子,孩子们没有柜子,就从百货公司借了个货架和几个包装货物的纸箱子,东西都装在纸箱子里,一人一个,写上名字。大屋开了个后门,可以穿过走廊通向后排那间房,约十二平,是外公外婆和小舅舅的房间。

因为妈妈家在宿舍楼端头,每间都有窗,光线照进来,水泥地面像打磨过的青石一般光洁明亮,所以妈妈特别愿意擦地,不仅擦自家的,还擦公共走廊,到了夏天,擦净的水泥地泛起阵阵凉意,孩子们搬上竹椅坐在走廊里,听奶奶讲故事。走廊的穿堂风一吹过,头顶上架着竹竿晾晒的衣服就飘了起来。

房子屋顶是灰色的瓦片,外侧是砖墙,内墙是杉木板夹着黄泥拌稻草的空心墙,基本不隔音,邻居吵架骂孩子听得清清楚楚。住了几年后房顶开始漏雨,得等公家派人来修,修好了一处没多久另一处又漏了,就像一个老去的身体,总有这里或那里的问题。

七十年代末白沙宿舍就慢慢搬走很多人,没过几年妈妈家也搬走了,再后来就被拆掉了。但妈妈这些年总是会梦见小时候的房子,梦中它并没有被拆掉,但是又漏雨了。

(二)
【吃】

白沙是妈妈从小生活的家。那是国营百货商店的家属区,有南北两栋平房,南边是宿舍,北边是一家一间的厨房,中间隔着一个长院子。

每家厨房里有两口灶,一个是烧柴火的砖砌灶,一个是烧煤球的铁桶。煤球原本是要买的,但宿舍边上就是化工厂,锅炉里剩下的煤渣,比家庭用煤的热值高,能捡着就是宝。化工厂会定时把煤渣倒在山边填坑,周围的百姓就蹲守在坑边,倒煤的时候拿着土箕一哄而上,保卫科派人追,追到就收缴土箕。那时一个土箕算是家庭重要生产资料,为了保住工具,在快被保卫科追上的时候,大家就把土箕里的煤渣往地上一倒,飞快逃跑。

大舅从小机灵,捡煤从来不在坑边守着,就躲在附近候着这个时候,把别人放弃的煤渣迅速扒到路边的沟里,然后等这阵风头过去了,再带着土箕悄悄把煤担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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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十年代的化工厂,翻拍于档案馆展览)

煤炉夜里不能灭,灭掉就不好再点着,需要拿些生煤盖在烧着的煤上,把炉子封好,如果没有风进来就能保存余热,上面放上一锅水,便有温水可以用,第二天也不必重新生火。

煤不够了得烧木柴。没烧尽的柴要夹出灶外,冷却后成了木炭,收进瓮子里密封存好,等到冬天便能放入火笼里取暖。妈妈有几次没留意炭中还有余火就把它夹到柴火间里,谁知道炭火慢慢地烤着了周围的柴,差点酿成火情,幸好发现及时,有惊无险。

柴火要到附近的山上去砍,那时六天工作制,每个周日外公要带着大舅去砍柴,找路边没人管的野生小树,背回一大捆,不仅烧火做饭,也会用来在厨房后的空地上搭些鸡舍和工具棚。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1.jpg (附近的镇子上至今还保留烧柴的习惯)
厨房后面就是空地,家家户户都在那儿种菜养鸡。空地不大,种些本地常吃的红薯、花生、花菜、荠菜、角瓜。但这些不够家里人吃,还得去蔬菜公司买。春天的时候荠菜最便宜,一两分钱一斤,大家买来腌咸菜。也会养三四只下蛋的鸡,但孩子们只有在生日或生病时,才能吃上一两颗鸡蛋。

宿舍朝西,正对厨房,夏天西晒得厉害。屋里虽然放了饭桌,但谁也不愿在室内吃饭。每当傍晚时分,外面就渐渐喧闹起来,大人喊孩子们回家“建华吃饭啦”“丽萍吃饭啦”,夹杂着“咕咕咕”唤鸡进窝的声音。家家搬出小板凳,凑到宿舍与厨房之间的公共院子里吃。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2.jpg (附近镇子上一个保留下来的老厨房)
一家一张桌,排成一长溜,远看有点像如今农村里的流水席,但远没有那样的丰盛。邻居们路过,总爱看看东家西家碗里有什么:早饭常常是白米粥配咸菜萝卜干,午饭白米粥加青菜,晚饭还是白米粥加青菜,偶尔哪家飘出点荤腥,就让四周孩子直流口水。妈妈说,那时为了省米,天天吃稀饭,反而把胃口都撑大了,越来越能吃,想想有点傻。

吃饭的时候人们传着各自听来的新闻,比如城里哪儿发生个车祸:“哎呀,那腿上血淋淋的,就跟你这豆腐乳一样!”听得正扒饭的人差点一口喷出。院子里没有路灯,晚饭后有人把自家的灯泡拉出来,勾在门框上,照亮院子。有吹笛子、拉二胡的,有拉家常、打扑克的,争吵说笑,热闹极了。

(三)
【拉板车】
六十年代初,外公在百货公司所属的商业系统里当主任,为了起表率作用,让外婆从国营的糕饼厂下放到集体的搬运社拉板车。虽然邻居们日子也都清苦,但大多数都在国营百货公司的柜台工作,干净体面。而外婆干苦力的时间,几乎持续了妈妈的整个学生时代,她一面是心疼外婆的辛苦,一面也多少有点自卑,觉得被邻居看不起。

家里孩子们每天放学回来,如果没见外婆在家,就得赶紧放下书包,到白沙的铁道口去等她。铁道口是仓库到商店的必经之地,过了那儿有五百米的陡坡。冬天尤其下雨的时候,孩子们穿着淋湿的单鞋、薄薄的衣裤在风中瑟瑟发抖,还怕被同学看见。等外婆拉着板车走近,大家赶紧上前帮忙推板车。那时小城里的物资分配主要就靠这样的人力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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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手绘外婆拉的板车,根据妈妈的描述,还不同于常见的架子车,多了把手和前杠)

譬如去百货商店送白糖,先得凭商店的提货单去糖烟酒公司的二级批发站领三大麻袋白糖,一袋一百斤,沉甸甸地压在两轮板车上。外婆一路拖着板车到商店,把麻袋里的白糖倒进大缸里,商店卖完后会通知外婆取走空麻袋,第二天去仓库继续提货。而那个空麻袋暂存在家里的晚上,就是孩子们的快乐之夜。

老嫲(妈妈的奶奶)拿刀细细刮下粘在麻袋内壁上的糖屑,放水里煮化,再用纱布滤掉里面的麻草,晾凉后制成糖水,每个孩子分上一碗。如果运的是饼干,批发饼干的生铁箱子里总会落下点碎渣,倒出来用开水一冲,又香又甜,也是难得的享受。

有时的工作是运冰冻带鱼,外婆要在仓库分出两百斤的货,摔碎冰块时难免会掉落些头头尾尾,运气好时可以捡回一斤多,外婆就对人笑笑,说拿回去喂狗。虽然是鱼头鱼尾,但十分新鲜,自己再额外买上一斤整鱼,回家后,老嫲从院里拔几颗种的青蒜,用酱油水烧上一大盆鱼。那时没有冰箱,生鲜不好存放,买回来得一顿做完,于是大家就围着这盆酱油水烧鱼,配白稀饭吃。家里为了省米总吃白稀饭,孩子们吃得肚里晃荡荡的,便在走廊里来回散步,说是“消食”。

那时物资紧张,口粮是定量的,每家有本粮证,孩子一出生是每月七斤米,随年龄逐渐增加到十来岁的二十四斤——那是成人的定量。工人还能按工种的强度补贴,外婆干体力活,每月能领三十多斤米,但架不住家里有三个长身体的男孩,有时还得靠乡下亲戚用自己种的粮食接济他们。油也是定量,每人每月四两油,完全不够用。肉的供给大约每人每月一斤,但是常常拿着票也买不着,得起个大早甚至夜里就排队,门市部开门后一个多小时就卖空了。两斤肉票能买个猪头,不论大小,因此极其紧俏,不托人是买不到的。甚至还有豆腐票,按人数每月一块。妈妈说,即使想磨豆腐也没处买黄豆,家里厨房后那一小块地,主要得用来种地瓜,补充主食。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1.jpg (各种物资供应票,作者拍摄于档案馆)

(四)循环有机生活

白沙是妈妈从小生活的家。那是国营百货商店的家属区,有南北两栋平房,南边是宿舍,北边是一家一间的厨房,中间隔着一个长院子。


这个系列的第一篇,就写妈妈记忆中的白沙老房子。白沙往事(一)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0.jpg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白沙,翻拍于档案馆)

那时的公共设施也很简陋。院子西南一端有个公用的自来水管,分出两个水龙头,下方用一排砖围出两米见方的挡墙,里面用水泥抹个面,就成了个浅浅的水池。妈妈每天清早从这里担水到厨房的水缸,晚上抬着大木盆在这里洗全家的衣服。冬天的水冰凉刺骨,妈妈洗完衣服赶紧跑回屋,把手伸进老嫲的怀里捂热取暖。

水龙头下方连着排水沟,于是洗痰盂刷马桶也在这里,明沟里都是雨污废水合流的景象。厨房的檐下也是道排水沟,家家都在边上摆个五十斤容量的大缸子,每天把厨余垃圾倒进去,过了段时间,把表面的清水倒入水沟,底下沉淀的一瓮泔水就送给熟识的附近村民喂猪,到了节日村民杀了猪,会送来一小块肉表示感谢。

生活里几乎没有塑料,所有物品都是装在能持续使用的容器里,垃圾只有些煤渣和破布之类无法再利用的东西。垃圾堆了一阵子后,附近种菜的农民会拿土盖住,点火烧上两三天,就是上好的有机肥。有时妈妈也会取些回来,用在自家那一小块地里。

宿舍区没有浴室,夏天在厨房里用大木盆洗冷水澡,冬天一周去一次附近的化工厂职工澡堂洗热水澡。玩伴里多化工厂的子弟,跟着他们就能进去,也会时常收到他们用不完的澡票。澡堂里用的是工业管道的废热,弥漫着一股氨气的味道。如果碰到工人下班的时间,那就麻烦了,有些清煤渣的家属工脱了工作服,把灰抖得到处都是,外来洗澡的小孩不招待见,被他们不由分说地从龙头下挤走,有时刚洗好又被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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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初建设中的化工厂,翻拍于档案馆)

公共厕所在院子东北面,要上坡走二十米才到。妈妈家里人口多,又有老人,因此还在屋里多放一个马桶。每次去水龙头那儿刷马桶,要经过所有邻居窗前,妈妈都红着脸低着头,担心被人嫌弃。

那时小孩之间流传着这么一个富有时代气息的顺口溜:
“紧急警报,拿上布告,
  先扫机枪,后扔炸弹,
  警报解除,贴出布告。”
说的就是上厕所,很形象吧。多年前妈妈还把这当成谜语让我猜,我得知谜底后恍然大悟,乐不可支。

公厕是旱厕,没有化粪池,但周边的农民会来掏粪浇地,保持供需平衡。想想那时的生活真是高度的循环和有机。
一到雨天,厕所的地势高,粪坑满溢出来,污水就一路漂到宿舍门前。每当老师要求写关于好人好事的作文,妈妈就写打扫公共厕所。“我们小时候都不会胡编乱造,是真的去打扫。打扫完回家写作文:几月几号,天气晴,我看到公共厕所很脏,突然想起了一段伟人说过的话(摘抄语录……)于是一个人先担水到厕所,用竹扫把把厕所刷得干干净净,有时要来回担好几担子的水才能冲干净。你们现在进到这种地方肯定都嫌弃,但那时我看到打扫厕所的劳动成果,心里真是特别高兴。”
(五)旧时家用
那时外公在商业系统领干部统一工资,每月50块5毛,外婆起初在糕饼厂做工,每月拿二三十块,后来拉板车算计件工资,能挣五六十块,但十分辛苦。这些钱除了要撑起七张嘴,每月还得往老家寄十块钱。小山城里很多援建人员家在外省,老家来信总说:少回来探亲,把路费寄回来就行。可是一大笔钱呢。

小孩们没有零花钱,过年得个三毛五毛的压岁钱,能在兜里揣好久,实在馋了才去买点叮叮糖(麦芽糖)或者咸金枣。麦芽糖都是温州人挑着担子走家串巷卖,一边担子收废品,另一边担着一簸箕的麦芽糖,既卖也换。孩子们攒了牙膏皮、鸡毛鸭毛之类的去换,温州人掀开纱布,一手拿着金属铲刀插进一整盘的麦芽糖,另一手拿个小锤子,叮叮叮地敲下一小块,边上垂涎三尺的孩子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还不断恳求:“再给一点呗!”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0.jpg (如今在温州还能见到传统卖麦芽糖的,图片源于网络)
桃熟季节,大舅会带着妈妈去食品商店门口,等烂桃子被扔掉时捡回家一兜,用水冲洗出桃核,稍干后拿锤子敲开硬壳,剥出桃仁,攒够了后走三公里送到药铺,一斤卖四毛钱,换了钱正好买新鲜桃子吃。
养家的主要花销还是吃饭,口粮是定量的,每家有本粮证,孩子从一出生每月七斤米,随年龄逐渐增加到成年人的二十四斤。男女粮食定量一样,附近有两家浙江人,一家生了四个女孩,一家是三个男孩,女孩一家吃不完的粮票就接济给男孩一家,一来二往,长大后居然结成了亲家。

其它生活花费都有限。住的是公家的房子,房租按间收,每间每月一块多。当年没什么电器,电费按灯泡数缴纳,用的多是15瓦的白炽灯,一个灯一毛多。水费按人头交,一人一毛多,因此挑水不限量。上学不要钱,书本学杂费每年共四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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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白沙旧景。翻拍于档案馆。)
衣服得缝缝补补穿好多年,倒不全是俭省——布票每人一年才五六尺,做套衣服都不宽裕,何况买床单被套之类的也要布票。当时最畅销的是咔叽布,是一种厚实紧密、挺括耐穿的斜纹布料,因为紧俏,一尺布票只能买一尺咔叽布。为了多买些布,人们会买另一种纱卡代替,薄是薄点,但一尺纱卡只折算七寸布票。布面是窄门幅的,做两条裤子就要九尺布。颜色很少,无非灰、蓝、白色和最时髦的草绿色。

过年时家里会扯块草绿色的军布,请裁缝给每人做一套长袖长裤,四季都能穿,孩子们的新衣服总是做得特别大,能多穿几年。当时市面上有种男士大手帕,不要布票,几毛钱一块,两条大手帕对拼缝起来就是件无袖汗衫,给孩子们夏天穿。

鞋是清一色的胶底解放鞋,要鞋票才能买到。老人也会手工纳布鞋,但不经穿,一个月就破洞了。浙江人邻居会做方口的布鞋,比本地农村常见的尖口布鞋显得洋气多了,妈妈一直很羡慕。

出行全靠走路,那时人的活动范围不过方圆几里,按现在的说法就是10分钟生活圈。几乎见不到小汽车,也难得坐公交车,自行车都不是人人能有。外公有一辆28大杠,钢管车架,实沉坚固,但所有权是公家的。舅舅们胆子大,偶尔会偷骑,妈妈不敢——以前的沙子路容易摔,人受伤不要紧,车坏了一定会挨揍。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2.jpg (建设中的小城,土路上驶过一辆公交车。翻拍于档案馆。)
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缝纫机,蝴蝶牌,到了七十年代后才有。其它的“三转一响”也大约在那时才陆续进入普通人的家中,等妈妈家搬离白沙后,她才拥有了自己的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


(六)上小学
白沙有自己的小学,出了宿舍院子东头,再出铁道口就到了,大约走上十五分钟。

学校没有围墙,一下课便能一头扎进灰扑扑的居民区平房里。隔壁的工厂倒是用铁丝网严严实实地围着,住在附近的工厂子弟即使有厂区里的子弟学校,也愿意上白沙小学。没有门房,也不见门卫,只在入口处立着两根砖柱,挂着一白漆牌子,上书“白沙小学”四字。

学校地势低,站在教室门口,抬头就能望见成片的工厂厂房。最早只有两排平房,总共不过十间教室,后来规模逐渐扩大。六十年代后期妈妈上学那会儿,一个年级有四个班,算是人多的。七零年后学校又盖起了楼房,开始办初中。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0.jpg (白沙河边的浮桥,翻拍于档案馆)
校园没有礼堂,也没有花园,L形的两排平房围着一个小操场,外面还有个大操场,都是沙土地,跑起来尘土飞扬。操场上没什么器械,有几个单杠双杠被磨得发亮。妈妈记得总在操场上跳皮筋,掷沙包,练习跑步跳远,几次不小心把裤子磨破了,可心疼了。

教室很朴素,泛白的黑板、两人课桌、长板凳。黑板用久了要重新刷漆,一次后排淘气的同学故意在新刷的黑板上一按,再往妈妈的白衬衣上一拍,一个清晰的黑手印。妈妈哭了一场,回到家大舅知道了,当下就冲到同学的家门口,见到他,揪着领口二话不说,给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低年级没什么教材,每天的学习主要是背语录。同学们都背着跟红宝书一样大的小书包,清晨早早到了教室,但不知老师当天来不来。有时推开教室门,只见里头睡满了大串联路过的外地学生,地铺、帐篷占得满满当当。孩子们便不敢进去,知道没课上了,跳会儿皮筋,不到十点,也就各自散学回家了。

妈妈在白沙小学本部只待到二年级。三年级时,整个年级搬到了化机厂的后山,据说是本部的教室容不了那么多人了,也怕打仗,后山安全且清静些。

后山的学校要远一些,从化工厂里抄近路,再翻过一道破损的围墙才能到。房子是师生自己盖的,老师垒砖,学生运沙。教室是一栋U型的平房,大概容纳六七个教室和一间办公室,围着个小操场。

教室的窗户直接对着山坡,下课谁也不走正门,双手一撑窗台,便翻到山坡上采野果吃。等上课铃一响慌忙回来,每个人的嘴边都挂着一圈黑乎乎的果汁渍。教室后面垦出一点土地种地瓜,每周有固定的劳动课,遇到收地瓜或挖沟渠,便整天不上课。

劳动课的收获,是能分回家的,被老鼠啃过结了疤的地瓜最甜。还有一块土壤出的地瓜大得惊人,大家都怀疑那下面有废弃的老坟。

放学玩的游戏有跳长绳、扔沙包、跳房子、滚铁圈、抽毛猴(陀螺),还有弹酸枣核和柿子核,如果击中对方的枣核或者距离一拃之内,便可收归己有,谁的枣核多就赢,妈妈为了让一拃更长,使劲练习手掌劈叉。玩具都是自制,大舅手巧,他扎的风筝、削的陀螺都是院子里的第一名,妈妈带到学校人人羡慕。如果走运得到个机修厂的旧轮胎,外胎可做鞋底,内胎则剪成一条条橡皮筋。临下课时,女生们就偷偷把皮筋攥在手里,等铃一响冲出教室就跳起来。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1.jpg (滚铁环,图片来源于网络)
后山的几年,是妈妈记忆里相对完整的读书时光。尽管是半读书,半劳动,但总算有了点正经上课的样子。只是课本常常教不完,作业也极少,考试没有任何压力。

后来,“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风一来,他们只读了五年半,便算是小学毕业了,升入了初中。


(未完待续)
来源:边造房子边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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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往事(七)上中学

妈妈的中学是1970年左右在白沙小学边上建的,起初划给工厂子弟学校,后来才改叫第x中学。中学拆了小学最早的两栋平房,立起两栋四层的新楼。每层四间教室,走廊尽头拐个弯,还有间办公室。

学校坐落在工厂群里,从教室窗户望出去,高高低低的烟囱,总吐着黑的、白的、黄的烟。学校离河边和铁路都很近,课间时常听见火车轰鸣而过。特殊年代里有人卧轨或跳河,也都见怪不怪。妈妈记得有一回路上看见人群聚着窃窃私语,凑上去看,见一个年轻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白衬衣、白裤子、白球鞋,说是工厂的大学生技术员,那时也不大懂,只觉得可怜,从此再不敢看这种热闹了。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0.jpg (工业小城里高高低低的烟囱,翻拍于档案馆)
妈妈上初中是七二年,那时学校也无心教学,语文教点课文,数学讲些代数几何的皮毛。也有英语课,老师是位早年下南洋的华侨,一学期下来,只教了十来个单词,课本还是新的。物理化学也学得潦潦草草,惟独元素周期表的口诀,妈妈至今还能脱口而出。她总是感慨,可惜了记忆力最好的时候,没用来读书。

妈妈小学时的老师多是正式师范生,到了中学时,校长换成了工宣队的工人,老师也多了些隔壁工厂的技术员,什么口音都有。孩子们最爱模仿莆田籍老师说话:“你们上课不要论来(乱来)!”

有位闽南的女老师,人称“闯将”,总穿着裁得很短的衣服,露出腰间挂着的一大串钥匙,人还没到,钥匙串的响声先到。批斗起人来,唾沫星子飞溅,全是狠话。

还有位政治老师,军装外套总敞着穿。有细心的学生发现,里面的毛衣今天正面,明天反面,若连着两天是正面,大家便猜他昨晚大概没脱衣服就睡着了。这位老师虽然不修边幅,板书却极漂亮,那时没有字帖,大家边跟着抄板书边练字,不少人就此练出一笔好字。

那时上课常挪作劳动。妈妈对初中最深的记忆,便是修操场、挖沙坑。学校要沙子,下午便停课,全班去河边捞,班与班之间还比赛谁捞得多。

虽然整天穿着灰的、军绿的旧衣服,女生们还是爱美的,大家找来化工厂做尿素袋裁剩的塑料边,再捡些粉笔头碾碎作染料,一起泡在水里煮,做成各种颜色的彩带,用来扎头发,系个飞扬的蝴蝶结。

初三时,为了给班里挣班费,几个铁路子弟想方设法找了个火车站卸煤的工作,山西运来的几车皮煤,日晒雨淋,震得紧实,硬得不行,拿铲子铲不动,得拿一头尖一头宽的洋镐去凿才行。那时的学生都能吃苦,从下午卖力地干到后半夜两三点,腿都软了。一共卸了两回车皮,到初中毕业时每人发了十几块钱的礼物:一本影集、一个笔记簿、一支钢笔,外加一张集体照,留作毕业的念想。

初中毕业,就算“知识青年”,可以上山下乡了。多数人无心念书,只盼着尽快下乡,好早点工作。也有人为了逃避下乡选择肄业,但国营工厂招工,只从下乡知青里选调。没下过乡的,只能去集体单位或者打零工,是端不上“铁饭碗”的。

七五年妈妈初中刚毕业,就跑去知青办打听,因年纪差了两个月,不够格,只好回来继续念那半工半读的高中。还是同一所中学,初中三个班,到高中便只剩两个班。

高一整年,基本没在校里呆,都在学校自办的农场劳动。当时为了响应号召“五七农场,开门办学”,每个学校都办了自己的农场。妈妈是农场第二届,上一届盖起了两间宿舍,他们接着盖。宿舍是坡顶夯土墙,本地叫“干打垒”。女生挖土运土,男生用木箱做模板,把土夯实。有了宿舍,学生们就住在农场里。妈妈进了炊事组,晚上备好大家的铝饭盒,天不亮就得起来做饭。

到了春天,开始耕作。学校请了个附近农民管农场,后来收编进校搞总务,大家都喊他场长。农场在坡地上,但不太陡。开垦先得换土:挖许多半米见方的坑,担来草木灰、黑土、猪粪填进去,底肥下得很足。主要种本地叶桔,一捆捆棍子似的树苗,不到一米高,扦插进土。低处则种些地瓜,还有一两亩水稻。
640?wx_fmt=jpeg&watermark=1#imgIndex=1.jpg (农场附近的城市形态,翻拍于档案馆)
学农的日子,也让妈妈他们知道了粮食的真实生产过程,后来下乡都不用再学育秧。他们亲手种下的桔树,自己没尝过一个。毕业后听说,老师们年年都能分到桔子,持续了好多年。

高一学农,高二学工,但学工的时间短得多,约摸一个月。地点在隔壁的机械厂,跟着工厂的作息,固定礼拜二休息。妈妈分在机床车间的电工班。老师是一个浙大毕业下放到四线小城的技术员,人很儒雅,多才多艺,能画厂门口的大幅宣传油画,深得女生们的崇拜。给学生们派的活也简单,天天绕线圈,或是拿电笔找毛病。

高中学制只有两年,学工过后就回校上课,准备毕业和下乡。此后妈妈就离开了从小生活的白沙。中学就这么过去了。后来妈妈常做一个梦,明天要考试了,她心急火燎地翻开课本,结果书是崭新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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